“晚上好，萊克斯，希望今晚的宴會沒讓你覺得乏味。”他親切地道，“我猜你來找我不是為了說宴會的。”

“當然不是，澤維爾先生。”萊克斯說，他彬彬有禮地稱呼X教授的姓氏，就像他們是正在談論工作的普通商人，“我想您已經知道我的來意了，當然，我不是在暗示您用您的能力做了些什麽，而是指您是個聰明人，而聰明人的想法總是相似的。”

笑容從X教授的臉上消失了，他沈默了片刻，知道自己無法逃開這個話題。

從澤維爾學院開始接收被超人救出來的變種人開始，他就一直在回避外界的揣測和好奇，因為他本身就是已知的最為強大的變種人之一，暫時還沒有任何組織或是勢力敢在他的註視中做任何小動作，但X教授很清楚，這一天遲早會發生。

“超人。”他說，在短暫的沈默後又露出一個輕微的笑容。

“是的，澤維爾先生，我來此的目的就是這個。”萊克斯也笑了。

他在教授的房間裏張開雙臂，仿佛身處的地方不是臨時選出的臥房，而是面向成千上萬個觀眾的大劇場，尖叫、歡呼聲震耳欲聾，他的崇拜者們的手臂在他的腳下狂舞。

他是所有人目光的唯一焦點，是萬眾矚目的那個大人物。

“正如你我所知道的，超人已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很多年，我知道某些群體受到了他的很多照顧，那些受難的弱者、困於實驗室的普通人、被監禁著用於實驗的流浪漢，還有你們，尤其是你們，變種人群體。”他說，“我註意到你們對他，超人，異乎尋常的熱愛的和崇拜，和大都會那些被他驚人的初秀所懾的市民不同，你們的熱愛和崇拜持續了很長時間——長都不正常的地步。”

“你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我的意思是超人在利用你們。他有能力改變現在的一切，我是說，他能做到一切，但是他卻選擇了什麽都不做。”

“這不是真的。”教授平靜地反駁道。

“是的，是的，教授，我看見你不讚同的表情了，確實，超人把很多能力失控的變種人接到了這個學校，阻止了很多起本該由能力失控釀成的悲劇的，但除此以外他做了什麽？他什麽都沒做。他空有一身力量，明明可以改變整個變種人在社會上的地位，卻只是偷偷摸摸地進行援助。他藏頭露尾、鬼鬼祟祟，而你們竟然將希望全都放在他的身上。”

教授的聲音十分平和：“那我們應該把希望放在誰的身上？你嗎？”

“當然！”萊克斯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些許咬牙切齒的成分，“當然應該是我！你們真的以為這種越來越寬容的環境應該歸功於超人？無論是政府上層還是社會底層，那些逐漸沈寂下來的流言蜚語，那些不斷增多的對變種人權益的呼籲，那些善意的目光和同情的眼神——令人厭煩，但對變種人這個群體十分有益的同情——都是因為我，萊克斯．盧瑟，在背後出力。”

“不管你有什麽打算，這些事確實是你做的，萊克斯。”X教授靜靜地望著萊克斯，“非常感謝。”

他的語調讓萊克斯生厭，他矢車菊般溫柔的藍眼睛令萊克斯感到胃中翻湧。

“我不是為此而來的，澤維爾先生。”萊克斯強忍著不適說，“我是為尋求合作而來。”

“合作什麽？如何攻擊超人？我們不會聽從你的吩咐的，萊克斯。你本質上和那些厭惡敵視變種人的人沒有任何不同，甚至你還要更危險一些，因為你能偽飾出無害寬容的外表去欺騙世人。你甚至根本不用欺騙任何人，只用你的本來面目就能讓掌控他們。”X教授忽然嘆了口氣，“可憐的卡爾。”

“不許——扯上卡爾。這和卡爾完全無關。他不在計劃之中。”

“他當然在你的計劃中，而且他一直都在。”

“噢。”萊克斯說，他像是剛剛意識到什麽似的，用一種驚奇的目光打量著X教授，“這就是你對我不信任的原因？這就是你不喜歡我的理由？因為我拐走了你的小男孩？教授，我一直知道你是感情超越理智的人，但我沒想到你會感情用事到……這種程度。”

“感情用事。”X教授咂摸了一遍這個詞匯，點了點頭，又搖了搖頭，“我或許是感情用事，這一點我從來都不否認。人們始終用我和艾瑞克之間的舊事來攻擊我，認為我應該將武器對準我最好的朋友，但我不行，我做不到，即使我完全不認同他的觀念。”

“這就是你失敗的原因。”

“我們之間沒有爭鬥，談何失敗？我和艾瑞克從來都是不同的人，我曾經試著改變他，他也試著改變我，這種想法讓我們的關系變得很糟。現在我們不再試圖改變彼此了，你猜怎麽著？我們能心平氣和地花上一個周末的時間在一起下棋。”X教授說，“我和你的意見恰好相反，萊克斯，你認為感情用事是我失敗的原因，我卻認為，還不夠感情用事才是我失敗的原因。”

萊克斯看著X教授，覺得眼前這個變種人完全就不可理喻。

“你是澤維爾學校的領導者，教授。”他說，打算從另一個角度去說服對方，“不可能每個人都認同你的理念。當然，思想最偏激的那些都不在你的學校裏，在萬磁王的兄弟會中，不過即使這樣，我認為還有相當一部分數量的變種人，他們的思想是偏向於萬磁王的，只是受限於能力的弱小，也恐懼於萬磁王的手段，才在你的學校中留了下來。”

“我很清楚這些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，說服他們，帶走他們，隨你的便。這是個自由的學校，他們都是自由的人。”X教授說，沈吟了片刻，“我知道你恐怕不是個好人，你藏在幕後做了很多事情，有一些留有輕微的痕跡，有一些則沒有。我找不到證據來證明。”

“不可證明的事情等同於沒有發生過，教授。我原以為我們可以合作，教授。”

“如果你不是那麽感情用事的話，我們確實可以合作。”X教授說。

他並非冥頑不靈的人，也從來都不是不知變通的老古板。

X教授一直宣稱變種人能夠和普通人和睦相處，變種人應該用自己的能力造福社會，他的性格非常溫和，不露鋒芒，大部分普通人，包括許多變種人，對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“聖人”或是與此相關的形容詞上。

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。

能夠在政府對變種人態度奇差的時間點開辦並維持一個偌大的學校，與心機深沈的萬磁王分庭抗禮這麽多年的領導者，不可能是純粹憑借自己的力量的、樂善好施的“好人”。

X教授只是手段柔和，態度可親，而不是天真的傻瓜。

他也會與人合作，也會權衡利弊，為了保護自己的學生，他也不介意在某些不那麽重要的地方做一點小小的妥協。

但他不會對萊克斯妥協，他問：“你為什麽這麽執著地針對超人？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商人，萊克斯，商人不做沒好處的事情。你看得出超人有多強大，和他作對沒有益處，這種行為不像是你的風格。”

“我不僅僅是個商人，教授，我還是個科學家。我研究武器，研究生物，研究信息技術，我研究人，即使他們中的多數都蠢得不配為人，我也研究人類的未來，還有超人。”

萊克斯發出一聲冷笑。

這是他站在X教授面前後露出的第一個帶著強烈感情波動的表情，因為他心中對超人的仇恨實在太過強烈，這聲冷笑之後，他居然沒有馬上開口說話。

那個穿著紅披風從他的辦公室前飛過的身影占據了他的腦海。

萊克斯感到呼吸急促、胸口脹痛，他不得不用一個深呼吸壓下心中隱隱約約的不安和焦躁，而在此期間，教授只是用一種萊克斯捉摸不透的眼神註視著他。

這個眼神仿佛是在嘲笑他對抗超人的不自量力。

“我會贏。”萊克斯說得十分平靜。

他沒覺得他能在X教授面前偽裝好自己，在一個精通入侵大腦的變種人面前沒人能生出這種狂妄的想法，他來到這裏，一定程度上只是想知道X教授對超人到底是什麽態度。

情況不容樂觀，和他設想中的不同，X教授維護超人的態度超乎尋常的堅定。

“你不該這麽做。”X教授又嘆了口氣，“卡爾知道你對超人的態度嗎？”

“我再重覆一遍，這件事和卡爾完全無關。完全無關，毫無幹系。”萊克斯忍耐著說，“不管我對超人是什麽態度，都不會影響我和卡爾。如果你擔心我利用他，請盡管放心，教授，我的時間非常寶貴，不會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。如果我要利用什麽人，我會用更直接的方法，而不是和對方玩愚蠢的戀愛游戲。”

“所以你真的愛他。”X教授說，若有所思地看著萊克斯，還不等萊克斯琢磨出這句話有什麽更深刻的含義，他就轉移了話題，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，能否解釋一下你仇視超人的理由？”

“理由？太多了，教授，反抗他的理由實在是太多了。”萊克斯扯了扯唇角，“看著他飛在天上的時候你難道不會驚嘆於他的完美和強大？這是個腐朽的時代，到處都充斥著惡毒的蠢貨、庸俗的壞人，政府無所作為，民眾則對政府毫無期待，但我想，不，你我都清楚，教授，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救世主——”

他有完美的面孔和軀體，以及完美的德行。他從純潔的處子懷抱中誕生，降臨的那一天天地有異象相隨，重要的人物會在夢中獲得啟示。

神把獨生子派遣到人間。

而他將拯救世人。

“——但我們都知道，那只是一個幻想，只是一個純粹概念上的人物，人們從這個虛擬的信念裏汲取力量。每一個人心中都有這麽一個救世主，而他從來都不存在，這就是重點。”

“然後？然後超人出現了。”

“——顛覆了這一切。”

他從高空降落下來，攜帶著人們一眼可見的完美面孔和軀體，以及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被人們理解的誠信、希望、慷慨、正義、堅韌、節制和寬容。

從此那些異常苛刻的標準都找到了真人，聖經裏不可思議的七種美德匯聚於他的一身。

萊克斯輕微地哆嗦起來，他盡可能地控制自己的軀體，但他或許還太年輕，或許還不夠有經驗，心中噴湧的情緒和那些藏在他喉嚨裏滔滔不絕的發言，還有超人，和超人相關的一切。

都讓他難以抑制真實的自我。

那個對自己究竟是什麽人一清二楚的自我。

冰冷。暴虐。低劣。邪惡。黑暗。貪婪。

在心靈深處有深切的自我厭惡和自卑，明白無誤地知道自己有多骯臟和不值得被愛，也不了解該如何去愛人。

他憎惡一切在他之上的存在，因為那會令他對自我的體會更加深切。

有時候他只是想要毀掉超人。

毀掉他的完美，他的面孔、他的軀體、他的道德，因為這麽做能讓萊克斯感覺到自己不那麽弱小無力。

“超人是一個錯誤。人類從來都不需要救世主。”

“他不該存在，因為他的存在預示我們從誕生起就是罪人。”

——預示著我從誕生起就是個罪人。

X教授默默地聽完了萊克斯的話，他端詳著萊克斯，神情動容，仿佛已經完全被萊克斯的話所打動。

“我想你是真的愛他。”教授說。

“什麽？”萊克斯莫名其妙道。

“我是說——卡爾。”教授自知失言，他輕輕咳嗽了一聲，“我不該懷疑你對他不懷好意。”

即使聰明如萊克斯也沒搞懂X教授的話和他的演講有什麽聯系。

走廊盡頭，躺在床上的卡爾翻了個身。

黑暗裏，沒人能看清他是不是在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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